何帆札记：要GDP，还是要GNP

GDP（国内生产总值）有一个孪生兄弟，叫GNP（国民生产总值）。GNP有个别名叫GNI（国民收入总值）。GNP和GNI的统计方法不同，但从理论上讲，它们说的是一回事。

从定义上讲，GDP是指在一定时期内（一般是一年或一个季度），一个国家所创造出来的产品或服务的市场总价值。不管这些价值是本国企业创造出来的，还是外国投资者创造出来的，都算。这叫“属地原则”。GNP是指在一定时期内一个国家的公民（个人和企业）所创造出来的产品或服务的市场总价值。不管是在国内创造出来的，还是跑到国外创造出来的，都算。这叫“属人原则”。

一国的GDP和GNP可能会有出入。这取决于一个国家给外国人的钱多呢，还是从外国人那里拿到的钱多，或曰，这取决于一国的国外净收入是正还是负。用公式写出来，就是：GNP=GDP+NFP，NFP代表了国外净收入。举例来讲，假如一个国家的企业都被外资收购走了，矿山油田也都归外国资本拥有，那么该国的GDP可能很高，但扣掉被外国人赚走的钱，GNP就没有那么高了。再比如说，一个国家的人都到外国去打工了，给别人当佣人、开出租、开餐厅，挣到了钱就汇给留在家乡的亲人，这个国家的GNP会高于GDP。

在历史上的特定时期，尤其是在殖民主义时期，这种不平等会引起较大的政治紧张：凭什么一个国家要受另一个国家控制？但到了现在，大部分国家，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，其国际收支情况都要比人们想象中的更为平衡。不管是美国还是日本，不管是中国还是巴西，GDP和GNP之间的差异大多不过在1%或2%。20世纪80年代，美国人惊呼：日本要买下美国，如今，西方国家觉得中国要买下整个世界，这都是愚妄之见。

当然，也有个别国家的情况较为特殊。小国的GDP和GNP之间的差异往往会大于大国。由下图可以看出，中国和美国的GDP和GNP差异不大，日本是GNP大于GDP的一个较为特殊的发达国家，其积累了大量的对外投资收益。有些落后国家严重依赖外汇汇回，或是国际援助，也会导致其GNP明显高于GDP。另一方面，像冰岛、爱尔兰这样的国家，敞开大门欢迎外资（尤其是在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前），结果导致其GDP比GNP高出15%，甚至25%。

数据来源：Wind数据库。

总体看来，GDP和GNP的模样长得差不多，一样高矮，一样胖瘦。无非是一个头发上的旋朝左拧，一个朝右拧。不过，就像很多双胞胎的性格恰恰相反一样，GDP和GNP这兄弟俩的性格也很不同。

GDP性格外向。它关注的是本国经济到底繁荣还是不繁荣，性格大大咧咧的，喜欢大摆筵席，广交朋友。GNP则是个宅男。它算计的是自己到底赚了多少钱，有时候会将客人拒之门外。不过，GNP外表冷漠，内心狂野，有时候也很富有进攻性，要是有好机会，它也会鼓励对外投资，到别人的地盘上赚别人的钱。

早在20世纪50年代，用GNP的国家更多。这是因为当时经济全球化的程度相对较低，各家都关注自己家的事情，彼此之间不常串门。到了60年代，采用GDP的国家渐渐增多。到了70年代，GDP已经成为主流，这背后的最重要的变化就是全球经济一体化的程度大大提高了。比较有意思的是，大国从GNP调整到GDP反而落后于小国。美国到了90年代初才转向GDP。按照美国经济分析局（BEA）的解释，这是因为GDP的统计口径和其它宏观经济指标，比如就业、工业产出和投资等更容易匹配，更适宜于做为宏观经济决策的参考。

这其实不完全是个技术性的调整。盯住哪个指标，政策的侧重点也会有差异。如果你盯住的是GDP，那么就会更热衷于吸引外资，希望外资的到来能够给当地带来更多的税收。如果你盯住的是GNP，那么就更可能采取扶植本地产业的做法，也可能会更多地鼓励本国企业走出去。

有些学者建议，中国应该把盯住的指标从GDP变为GNP，这当然有一定的道理，但无论是盯住GDP，还是GNP，都可能会成为狂热的“增长拜物教”，都有隐患。我们已经看到了盲目追求GDP的恶果：地方政府为了招商引资，无所不用其极，结果GDP上去了，人民的收入水平并未显著提高，反而是破坏了青山绿水。

如果我们改为盯住GNP呢？一种潜台词是，我们不要只引进外资了，我们要走出去。出去走走，长长见识，没什么不好的。但指望大规模的对外投资能够安全地带来巨大收益，也是痴人说梦。对外投资的风险大大高于国内投资。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，英国和法国积累了巨额的对外投资，到处贷款，战争一爆发，海外财产一夜之间化为泡影。美国有大量的投资投向拉丁美洲，偏偏这个地方天天出事。美国的CIA身负重任，今天要颠覆这个政权，明天要颠覆那个政权，说白了就是要保美国跨国企业的命。最后该国有化的还不是都国有化了？那要不，我们不去买矿、买地，改为借钱给别的国家，还给他们提供优惠的援助，是不是就能让他们铁了心跟我们走？历史经验告诉我们：从来没有债务国会对债权国心存感激。醒醒吧。

无论是盯住GDP，还是盯住GNP，都是五十步笑百步。真正要关注的是民生，是老百姓的福利。GDP和GNP都是总量概念。中国的GDP已经是全球第二了，而且不久的将来就要超过美国。So what? 若论人均GDP，我们还是在中等收入国家的圈子里混，紧张地等着大考揭榜的时候，看自己能不能跳过龙门，跻身高收入国家俱乐部。

就算是盯住人均GDP，或是人均GNP，仍然存在着陷阱。收入分配的问题很可能会被不经意地平均掉了。马云突然得到了一大笔钱，钱多得他都觉得是负担了，愁得睡不着觉。这跟你有啥关系？他再愁也不会分给你一分钱。可是，值得恭喜的是，你的“人均收入”跟着提高了。你又“被平均”了。过去三十年，高速经济增长减少了贫困现象，但加剧了贫富分化。如今，收入分配问题已经变得和经济增长一样重要，这就是为什么刚刚闭幕的中央经济会议要提出，不要让“平均数掩盖了大多数”。

怎么办？陀思妥耶夫斯基说，穷人最大的美德就是自己养活自己，不要给这个社会增加累赘。让我们这些穷人都把这句话当做座右铭，时时鞭策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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